你能不能花三天时间，想想生命中最幸福的事？

xiaoniao290

是枝裕和：平静的日子绝不是浪费

文/宋英宁

人离开后，会走入什么样的地方？是按照生前的所作所为，升入天堂或堕落地狱，还是在无限的黑暗中，即刻进入下一世的轮回？

这些无数次溜进我们脑海的想象，在是枝裕和的眼中似乎并没有那么重要。

人往生后第一个来到的地方，是一座用石头建造的有些年代的小楼，一进门右手边写着“接待处”，亲切温和的女声确认了名字后，新来的人们便三三两两地走进来……

这里并非天堂，更不是地狱，而是拥有童话般名字的“天国中转站”。

是枝裕和 《下一站，天国》电影剧照

在中转站的短短一周间，逝者们有一件必须完成的任务——在三天内，从这一世的经历中选出一段最宝贵的回忆，而中转站的工作人员会用影像的方式，尽力帮助逝者重现这段回忆。星期六的午后，当这小小的影片放映结束，逝者们便带着这仅有的一份记忆走入天国。

这是著名导演是枝裕和的小说《下一站，天国》中所缔造的After Life。《下一站，天国》影片在多伦多电影节放映，大胆的想象和温柔感人的剧情大获好评。一年后，同名小说在日本出版，在后记中，是枝裕和说：

“电影创作和小说创作间存在很大的区别，在电影中，我极力避免出现人物的心理描写，但在创作小说时仿佛卸掉了枷锁，将人物的心理活动淋漓尽致地描写出来。如此，在影片中略显隐晦难懂的情节，有了前因后果的阐述，人物形象塑造的方式也更加自由……读者们如果能把这部小说当成一部独立的作品来看，我将感到十分荣幸。”

是枝裕和 小说处女作《下一站，天国》

在三天之内，选择自己这一世要保留下来的唯一的记忆，似乎没有听起来这么随意轻松。中转站的工作人员们听完逝者的倾诉和自言自语般的回忆，仍然常常无法协助他们做出满意的选择。

有人说忘掉一切最好，因为这一世实在谈不上幸福。

有人说怎么可以随便做决定，一定要找出那活过的证据。

更麻烦的，便是质疑做这种选择的意义。

可是这部作品的感动之处，便在于它并未规避这些复杂的讨论以图简单流畅，而是任由疑问与矛盾生长，却在一次又一次心灵的碰撞中，让提出这些质疑的人物自己解开了心结。

是枝裕和 《下一站，天国》电影剧照

心里万般纠结的人中，有来到天国车站的逝者，更有因为不能按时做出选择被迫留下任职的工作人员。

诗织和望月便是两位留在中转站工作的逝者。诗织是望月的助手，两人携手送走过许多带着各式各样故事的人，却因为找寻不到自己的回忆逗留此处。

望月死于战争时期，七十五年过去，仍然保持着去世时二十二岁的容貌，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过往只字不提，更无法渡自己上岸。他常常向往别人认为无聊又空洞的生活，向往平平淡淡的婚姻和家庭，因为无论这些是好是坏，他都从未体验过。望月像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人，他心中的淡定从容，其实是一种逃避——不想忘记和全部都想忘掉，大概是一回事。

是枝裕和 《下一站，天国》电影剧照

然而一卷记录望月生前的未婚妻选择的回忆的录像带，像一块石子，落入了他心中的一潭死水。五十年的徘徊之后，望月第一次意识到，自己也是别人幸福的一部分。原来回忆不只存在于一个人的心里，也活在与他共同度过时光的人身上。

“回忆与化石不同，不会一成不变地沉睡在过去，也不单单只是风化，回忆也是会成长的。”

如果仅仅停留在聆听与送别逝者的剧情，这部作品绝对没有如此让人回味。无数条小小副线逐渐勾勒出的主线，贯穿头尾，让人不由得反复品味其中的细节与留白。

意外的是，望月最终并没有选择与未婚妻的共同回忆，而选择了在中转站工作的记忆。为他拍摄的影片也极其简单，甚至布景还是前几天为逝者准备的，但影片最后突然出现的画面让人一不小心就红了眼眶。那是那一刻望月眼睛里的画面，曾与他一起工作的同事们正在认真地为他拍摄电影，表情各异，当然还有因为望月的离开而赌气的诗织。

望月和诗织

望月曾经对逝者说过：“到今天为止，我已经陪伴过不少人了，就算有的人声称自己经历过‘波澜壮阔的人生’，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时间也和普通人一样过着平静的生活，我认为，平静的日子绝对不是浪费。”

事实也的确如此，逝者们不乏有人有着令人艳羡的回忆，但到了只能选择一段记忆的时候，很少有人选择功成名就的时刻，更多的是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场景，甚至是一碗饭食，一阵清风。

是枝裕和 《下一站，天国》电影剧照

“请在三天内，从这一世的经历中选出一段最宝贵的回忆……”听起来似乎空泛，但在这不到一周的时间里，逝者们被迫追忆自己的一生，又在无数次做好决定又突然放弃的反复中自我折磨，不少人却意外地想通了自己活了几十年也没有想通的道理，这其中就包括“活过的证据”。

一世奔忙，是为了理所应当地停下，无论生活如何不同，无论奋斗的结果怎样，我们总能在柴米油盐之间感悟到相似的东西，最后，靠这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微小记忆，留下我们这一生来过的痕迹。

每个人最终都会前往下一站天国，然而我们并没有三天时间，去选择记忆。幸运的是，借由是枝裕和这场美好的虚构，我们意识到，在活着的时候，我们拥有足够漫长的时日，去领悟爱与羁绊，学会从容告别。

徘徊了五十年，

直到昨天，

我才知道自己也曾是别人幸福的一部分。

书名：《下一站，天国》

著者：〔日〕是枝裕和

出版社：南海出版公司